我的父亲

发布时间:2022年04月02日
来源:天门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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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友发
  清明时节的纷纷细雨,润湿我魂牵梦萦的心田;乍暖还寒的料峭春风,叩开我思绪万千的心扉。多少年来,我对父亲的怀念,随着岁月的流逝,更加深切。他老人家的音容时常萦绕在我脑际,岁月悠悠,往事历历,深深地铭刻在我心间。
  祖辈们出身的年代,是一个“山河破碎风飘絮,身世浮沉雨打萍”的年代。他们生活在江汉平原腹地的穷乡僻壤,这里湖汊密布,地势低洼,水患不断,灾害频发,庄稼十年九不收。当地流传着一首民谣“到了乔家塔,出门就把裤子扎”。为谋生存,他们只好背井离乡,颠沛流离到异国他乡。我的祖父母就是随着逃荒的人流,漂洋过海到印尼爪哇岛落脚,靠卖艺和镶牙维持生计,并在那里成家立业。
  父亲1915年出生于印尼,兄弟姐妹七个,三男四女,父亲居中,上有大哥和两个大姐,下有一弟和两妹。他们的名字皆因出生地后面有山而得名。大伯叫成林,叔叔叫登贵,而我父亲叫攀岩。几位姑妈的名字也大都与山有关联,足见祖父母费了番心思,祈望儿女们吉祥富贵,福荫后人。尽管他们人生坎坷,命运多舛,但他们的人生际遇也诠释出其中蕴含的深义。
  祖父母在印尼同其他华侨一样,凭着一双勤劳智慧的手,积攒了些财富。由于思乡情切,于20世纪30年代初举家踏上了返乡的归程。
  父亲随祖父母回国后,家遭变故,祖父早逝,兄弟相继为避祸而远走异国他乡,守家养老的重担就落在他肩上。
  也许是父亲名字的缘故,注定了他的命运十分坎坷,生活非常艰难。他在人生道路上像蜗牛一样负重攀爬,踽踽独行。他老人家把如山的大爱奉献给了家庭和他的儿女们。
  父亲的命既苦又硬。先前娶黄氏为妻,黄母因病早亡。后娶我生母,育有四个子女。大姐因病夭亡。新中国成立后,生育我们姊妹三个。天有不测风云,在我出生不到八个月时,母亲突患急性阑尾炎疼得在床上打滚,父亲急得手足无措。因交通极为不便,好不容易才找来郎中,回天乏术。弥留之际,母亲拉着病榻边亲友的手央求道,帮我把我的三个儿照护好!最终我亲爱的母亲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了我们,年仅33岁。后来听邻居告诉我,母亲下葬前,我趴在母亲的遗体上寻奶吃。周围人无不痛心抹泪。母亲离开我们时,姐姐不到六岁,哥哥只有三岁,而我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八个月婴儿。
  在这呼天不应、叫地不灵的时候,父亲用他那坚实有力的臂膀,支撑起这个残缺不全的家。父亲个子不大,身材单薄,白天下地干活,晚上照护我们三个孩子。
  我年幼时,营养极度不良,身体极其虚弱,瘦骨嶙峋,一摸头发如枯荷叶般脱落。邻居婶婶几次劝我父亲将我送人。父亲说,我宁可让他死在家里,也不送人。我多次命悬一线,死里逃生。一次,我生病高烧七天七夜,硬是凭顽强生命力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。还有一次,我掉在门前壕沟里,幸好邻居大姐去洗衣,隐约看见有一小孩的头发在飘,连忙将我救起。由于缺乏营养,我从小学到高中,都是全校最矮最瘦的一个。
  我常以小草自喻,生长于贫瘠的土壤,虽经风霜雨雪,但总是有阳光雨露。我在家是幺弟,父亲对我百般呵护,常从武汉叔叔姑妈那里带牛奶我喝,带衣服我穿,否则,我真是小命难保。
  父亲既当爸又当妈,含辛茹苦把我们带大。记得姐姐从小患扁桃体病,父亲几次带她到武汉治疗;哥哥体弱多病,父亲带他四处求医。为了把我们养育大,父亲忍辱负重,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孤寂和苦痛。
  父亲心地善良,喜欢帮人。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胡市一带的灾民来我们生产队挖萝卜。父亲热情地将他们安顿在家里,为他们提供方便,还与他们结成至交。那年月常有人上门乞讨,父亲总是真情相待,有时还打地铺让乞讨者在家里留宿,有的竟将我家棉絮席卷而去,弄得我们哭笑不得。我们少不更事,有时放狗咬乞讨人,父亲教育我们说,不能这样对待他们,当年我们在外也要过饭,都不容易啊!
  父亲的善良是深入骨子里的,只要有邻里乡亲患病,父亲就将他们带到武汉找叔叔所在的大医院诊疗。一次,一侄孙胳膊摔断,父亲带他步行60多里,换乘车船到武汉治疗。那年头生产队的下乡知青和蹲点干部,大都喜欢到我家吃饭,与我家结下了深情厚谊,有的至今还有往来。父亲的凡人善举,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们。我们也像父亲那样乐于助人,传承着好的家风。
  尤其值得敬佩的是,父亲对文化知识的尊重。父亲因为家里穷,只念过几年私塾。母亲去世后,为方便照顾年幼的我们,在本家堂哥的关照下,父亲学会了理发手艺,远近闻名。他常说,我吃了没文化的亏,你们要好好读书,成为有文化的人。虽然家里生活十分窘迫,父亲仍执意让我们念书。姐姐因要劳动挣工分想辍学,父亲几次将她送到学校坚持念完小学。哥哥读书时,父亲也费了不少心思。初中期间,哥哥因刻苦钻研针灸有术,当上了赤脚医生,把上高中的机会让给了我。
  我的求学之路步步艰辛,一路渗透着父亲的心血,真是一把酸楚泪,一腔父爱情!
  我从小体弱多病,饥饿、疾病、孤独和恐惧常伴于我,几次因身体羸弱而险些中断学业。好在有父亲的精心呵护,加上我天资不蠢,小学五年级居然当上了班长。记得上初一时,大队学校无初中,只有到十里开外的地方去上。时值冬天,我穿着武汉表哥的旧大衣,带着父亲为我准备的一把缸隔夜炒饭和腌菜徒步上学。中午吃着冷饭,放学后饥饿难耐,好不容易才熬到下学期大队办起了初中。我上高中的路更加艰难。学校离家三十多里地,每周往返一次,碰上涨水季节,还要绕道而行。每逢周末,父亲就要犯愁。粮食不够吃,只好向左邻右舍借,至于每星期菜票钱更是无以为继。有一次,父亲凌晨挑着一担劈柴涉水过沟时,倒在水沟里,只好回家换上衣服再行,因为小儿子每周三毛三分钱的菜票钱还没着落啊。周日下午,我用杨树棍挑着米、苕和一罐头瓶腌菜赶往学校。父亲看到我瘦小的身躯,心疼不已,将我喊回家冲个鸡蛋汤给我喝。他瘦削的身影送我出村头,含泪目送我远行……
  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。父亲时常叮嘱我要看书学习,学了知识总会有用的。刚开始我还坚持了一阵子,后因农活繁重和前途渺茫而放弃。直到父亲从武汉带回恢复高考的消息,我将信将疑,毫无准备,仓促上阵,结果可想而知。翌年,父亲积极支持我备考。我下定决心,顶住压力,漫无边际地复习,实际上是学习。因荒误太久,也无资料和老师辅导,以接近高考录取线的分数名落孙山。残酷的现实让我难以接受,一时消沉至极。父亲鼓励我说,就是卖了半边房子,也要让你再考。我有位当老师的堂兄,经常鼓励我,帮我邮购复习资料,联系辅导老师,令我感恩不尽。父亲的大爱和堂兄们的关心帮助,给了我无穷尽的力量,我更加发愤,终于梦想成真。
  我参加工作有幸被调到县委机关工作,把父亲接到机关大院宿舍住了一段时间。父亲坐在机关大院门前与几位门卫老人聊天,看到我出入县委大院,布满皱纹的脸上,露出久违而惬意的笑容。不幸的是,1984年,父亲因胃出血几次复发,我和爱人商量将他老人家接来县医院治疗。在确诊为胃癌后,疗养了一段时间。当时我在县委整党办工作,时常熬夜写材料,下乡调研,很少有空陪父亲。爱人在医院工作,怀有身孕,常上夜班,还拖着疲惫的身体照护父亲。但因工作忙条件差,对父亲照顾不周,深感愧疚!1986年10月24日,敬爱的父亲在病痛的折磨下,不舍地离开了我们。
  “清风蓑雨雨纷纷,正是人间换景新。孰晓天堂传诏令,仙幡度我父亲魂”。引用陆游的这首诗,寄寓对父亲的悼念和思念之情。如今,我们三姊妹都已儿孙绕膝,尽享天伦,足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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