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旦迎日出

◇刘峰
　　元旦，为“初始之日”，是新一年的开始。为了让一家人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新年的到来，不辜负一年大好时光，父亲往往会带我们去河岸迎接新年的第一轮日出。
　　“昨夜北斗回，今朝岁起东”，为迎接这一神圣时刻的到来，大家提前沐浴，一个个神清气爽，精神抖擞。当带着亢奋的心情入眠，梦中，仿佛能听见一口巨钟在远方敲响，嗡嗡之声，宛如一圈圈涟漪在扩散，在它走过的地方，呈现出一汪汪纯净而透明的蓝光……
　　迷迷糊糊之中，我听见父亲轻轻地喊“该起床了——”，抬头看窗外，只见黎明如墨，然而在这深坑般的黑色里，却透出隐约的冰蓝，看到它，使人联想到一群群发光的水母正在从深海里慢慢上浮，让人感到时间嬗变的力量。
　　一家人赶紧穿衣起床，当“吱呀”一声推开门，只见周遭一派鲜宁。父亲带头在前面走，母亲扶着外婆在中间，我和姐姐、弟弟、妹妹随后，在灰蒙蒙的冬野里，仿佛一支出征的队伍。出村，沿着苍黄黄的田间小路向东行，此刻，黎明时分的寒气，让人微微颤栗，又让人渐渐清醒。被冻僵的土地，干干硬硬，脚踩上去，有一种青铜般的反弹力。
　　走着走着，大约半个小时，前方显露一线光亮，父亲告诉我们，大河就快到了，前面就是渡口。屏息静听，似乎可以听见河水深沉的流动声，河床，与大地、与每一双脚步粘在一起，一瞬间，河流的力量直袭每一个人的神经，让人与河产生共振。
　　伴着河水越来越响亮，我们的脚步愈加有力。当快步走到渡口，只见宽阔的河流宛如一条蛟龙从沉睡中醒来，打着一圈圈深绿色的漩涡，泛起一层层雪青色的浪花，朝东，带着人类的叩问与思考，以不可阻挡之势，向天际迤逦而去。
　　如铜铸般的，一家人静静伫立渡口，宛若一株株芦苇，庄严，圣洁，沉静。在这忘我的企盼中，只见河对岸广袤的土地上，晨星正在悄悄隐退，有一种看不见的光源正在一点点加亮、扩大、辐散，于逆光里，隐约可见村庄、树林、稻垛、篱园、烟囱、发电站、排灌渠等景物轮廓。
　　光阴如风，正在横扫天地万物！
　　令人兴奋的是，在这无边的冷色调里，东方地平线稍露浅浅的胭脂色，随着时间的游移，那微微的红，开始慢慢洇开，更浓，更艳，更亮了，仿佛有一管丹青巨笔，正在东边的天幕不停地涂抹油彩，玫瑰红、杏子红、石榴红、高粱红、玛瑙红……于这撩人的红色背景中，又慢慢勾画出一张冉冉升起的旭日的笑靥。
　　只见旭日，正在大家的凝望中一寸寸腾跃。一瞬间，万物静穆，天地整肃，一如混沌初开，鸿蒙乍辟。一切生命，开始沐浴它的光辉，开始享有它的恩泽；又开始诞生新的希望，开始新的轮回。
　　此刻的旭日，在我们注目下，正在完成与地平线的挣脱，一纵一纵，脸儿红涨，血脉偾张，看着它跃跃向上的姿势，我能感受到它无穷无尽的力量、它积聚亿万年的能量、它亘古的光与热的张力。顷刻，喷薄而出的它，宛如一枚大红柿子，“唰”地染红了渡口，红殷殷、赤炽炽、金灿灿，仿佛刚刚出炉的金属液体在奔涌，雄浑、壮丽、如诗！
　　天，因为日出，终于亮了；地，因为日出，终于苏醒；光阴，因为日出，赋予了新的意义；新年，因为日出，又有了新的启航！
　　新年看日出，如浴火涅槃，给人一种新的能量，一种新的活力，一种新的启迪。此刻，沐浴初阳，每一个人的眼睛，亮亮晶晶，神采奕奕，泪光闪闪。直到此时，我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，他是在用这一种辞旧迎新的特殊仪式，引导大家热爱生活，珍惜光阴，满怀信心，踏踏实实走好新一年。
　　时光匆匆。多年后的一个黎明，我从这个渡口出发，开始奔赴新的人生。在踏上彼岸的那一刻，蓦然回首，我忽然懂得了父亲当初选择这个渡口观看日出的意义：人生如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，命运就像一个个渡口，太阳每天都是新鲜的，只有做一个早起的人，方能升华，赢得人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