澨水如烟

发布时间:2021年08月12日
来源:天门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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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福堂

  一
  “过澨导漾,东尽沧浪,吐柘纳巾,南临梦泽,因湖为濠,环水为城,川泽之区也。”(清·乾隆《湖北下荆南道志》卷之三·形势·天门县),典籍所载,简明扼要,天门乃水城也。澨(shì),澨水,又名三澨水。清代诗人王恢有“三澨水横云楚远,万家春入复州滨”的诗句。民间还留下“三澨波光”的传说:三澨水在三汊河口出现了三道漩涡,静则三水相融,波光粼粼,动则三水相撞,浪花四溅。相传三位龙女到过这里,人们把这三汊河称为“姐妹河”,把这三汊河口的水,称为“姐妹水”。每逢月圆之夜,明月浴水,三汊河口的三道漩涡中,映出三轮月影,恰似三面菱花宝镜。轻轻河风,淙淙流水,泛起粼粼波光,形成了“三澨波光”的奇景。三澨水究竟位于何处,由于历史变迁,河流改道,难有定论。史志专家潘彦文先生对江汉流域历史研究精深,对三澨水有过深入的考证,在家乡天门渔薪潘渡县河边建造了“三澨亭”,并作《三澨亭记》,勒石以志。对大众来讲,知道其水之来路,且非无名之水,足以笑傲乡里。“沧浪”即汉水,让人自然记起屈子名句: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吾足。”清乎?浊乎?清代诗人张其英有诗为证:“竟陵城下湖水清,十顷玻璃绕县城。城东城西种菱藕,人来人去镜中行。”陆羽遍尝天下之水,历经坎坷,而作《六羡歌》,“不羡黄金罍,不羡白玉杯。不羡朝入省,不羡暮登台。千羡万羡西江水,曾向竟陵城下来。”虽然其中包含着眷念家乡的情怀,但也足见当时西江水非同一般。
  澨水流淌千年,相伴唐宋弯月,点染明清斜阳,滋养一方沃土,诗意这片生灵。溪流潺潺,牛马低头啜饮,稻香悠悠,听取蛙声一片。小时候对堰水的依恋,与现今对古水的憧憬,竟然是如此的相似。老家门前有一方塘堰,叫吃水堰,常年清澈见底,水草稀疏碧透,鱼儿成群结队。偶有浑水闯入,好似有双无形的手,很快抓住来者的脖子,把它按在水底,断流不久,整个堰塘就会清亮如初。水是甜的,比农夫山泉还要甜三分。湾村里像这样的塘堰有几十口,名字记不全了,有清水塘、池子、小堰、大堰、腰堰、黄桶堰、芦堰、斋公堰,疙瘩堰等,都是历史遗留下来的,大小不等,形状各异,深浅不一,这些堰加上一坝(祝家坝)一湖(杜桥湖)构成湾村的排灌体系,成为旱涝保收的重要保证。堰塘里鱼特别多,刁子鳑鲏、泥鳅鳝鱼、青鱼鲤鱼、鲢鱼甲鱼应有尽有,不乏七八上十斤的大鱼。每年暑期,我们要“炒”完所有堰塘,一个接着一个来,一个也不漏落。所谓“炒”,就是把水“炒”浑,浑水摸鱼,浑水撮鱼。几十个孩子,从小学到初中大大小小约两个加强班人马,在堰塘里打鼓泅,扯水草,来来回回“炒”了大半天日子,水还是那么清亮,直至傍晚,水色才开始泛黄。这时大人们收工了,加入进来,他们的大脚丫,使劲拱开堰底的泥巴。不一会,鱼们就再也沉不住气了,开始露头。日落西山红霞飞,“炒”鱼结束把家回,提篮、水桶、蛇皮袋子装满鱼虾。那时并不觉得鱼儿味道有多鲜美,只是乐在水中而已,如用现在的眼光去品赏,唐代诗人皮日休早已有诗在案:“处处路旁千顷稻,家家门外一渠莲。殷勤莫笑襄阳住,为爱南塘缩项鳊。”
  二
  在绿水堰水库的一处老建筑上,白底蓝字书写着一行大字——水利是农业的命脉,由于年代久远,反复描摹的痕迹依稀可见。天门市管辖的两座中型水库,绿水堰水库和大观桥水库,均在京山境内,因主要受益区是天门,故由天门负责兴建和管理。据《天门之水》记载:绿水堰水库位于京山市钱场镇和永兴镇境内,南距汉宜公路4公里,因库区有一绿水堰而得名。水库拦截汉北河支流柳河上游28.6平方公里来水,总库容2046万立方米,设计灌溉面积7万余亩。整个工程动员湾坝、柳河、花台、长寿、张场、李场6个公社的6000余民工兴建,历时5年完成。
  历经大半个世纪的洗礼,绿水堰水库正值盛年,丰盈饱满,绿水荡漾,在平衡水患与干旱,完成收蓄与灌溉使命的同时,还担负着游客观光休闲的责任。垂钓者、荡舟者、游泳者、留影者、扶栏远眺者、迎风漫步私语者,神清气爽,怡然自乐。沙鸥翻飞,裙裾飘飘,赤膊短裤,油光水滑……有一位白发老者,站在水库的简介旁沉思,眼里含着泪水。老人今年89岁了,早年与弟弟一起参与了水库的兴建,但他的弟弟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……
  我想起了已故的父亲,他是大观桥水库建设的参与者。我那时还小,只知道父亲在很远的地方挑土修堤坝,一个月回家一趟。冬天的时候,父亲好久没有回来,前湾一个大伯回来说,现在工期很紧,要赶在年前拿下土方工程,原来一月一天的假期取消,一个队只能派一人回家帮大家取衣物、腌菜等物品。冬天很冷,看到有的孩子戴上了棉帽,想要父亲买一顶,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,说要买棉帽,像雷锋叔叔戴的那种,绿色,放下来可挡风雪护耳朵。春节临近的时候,父亲回来了,胡子拉碴,很黑很瘦。我扑上去,叫着,帽子,我的帽子!父亲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顶棉帽,给我戴上了。虽然不是雷锋叔叔那样正规的棉军帽,软皮囊囊,灰不溜秋,但已经非常满足了。以后才知道,这顶帽子是从父亲极为可怜的伙食补贴里克扣下来的。三年自然灾害期间,粮食极为短缺,民工每天四两米的定量,这还是国家对建设者给予的最高标准,一天三餐,四两米哪里吃得饱,还要承受繁重的劳动。好在父亲身体结实,硬是挺了过来,还为我挤出了一顶帽子,那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啊!
  国家水利建设高峰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,天门水利“一江(汉江)两河(天门河、汉北河)三渠(天南长渠、天北长渠、东风干渠)四库(大观桥水库、绿水堰水库、小一型水库、小二型水库)”主体构架的建设完善,以及数以十万计的泵站、机台、沟渠配套、湖泊塘堰整治,都得益于那个如火如荼的时期。所以很长一段时间,人们都认为,农业吃的是毛爷爷的饭。20世纪七十年代后期,还在读中学的我,参加了石家河东河的拓宽加固工程。东河被考证为三澨之一的汊澨,名巾水,是一条古河道。不上堤,你就不能真切感受到红旗招展、人山人海、群情振奋、战天斗地的气氛。我们学生主要是重在参与,没有硬性指标,不需要满担快跑。但在那种环境中,你得跑,你得气喘吁吁,只有这样,你才称得上是祖国的未来。现在想来,那的确是个激情燃烧的岁月。以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,老百姓投劳搞水利建设就难以组织了,在我的记忆里,最后一次组织民工搞大型水利建设是汉北河胡市段降滩灭螺工程。那是1992年冬天,我在办事处任书记,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对我说:“水利建设很复杂,你在家里坐镇,我带队上,毕竟我干过几年水利嘛!”那时毕竟年轻,我谢绝了副手的好意,亲自带队上去了。100多米长的段面,宽约30米,深1至3米,要把段面土方运至200米开外的河滩上去。工程量不大,难度很大,十几个村,上百台拖拉机,挤在狭窄的段面根本施展不开。大家都想早点完成,抢道占道极易出现碰撞,堵车、堵路、打架闹事的事经常发生,有时是组与组、村与村之间,有时是办事处与办事处、镇与镇之间的纠纷,一旦闹起来,土块石头满天飞。有经验的老水利连忙拽我,快跑,快跑,石头是不长眼睛的。我倒是一次也没跑,总是慢慢走上前去,平息事态,幸好石头一次也没落在我头上。频繁的雨雪,延误了施工进度。十天半月的工程,硬是拖了近两个月。我不知道市里对那次工程是如何总结的,我只知道,至此之后,水利工程开始实行招标,由专业工程队承包,一律采取机械作业。
  轻徭薄赋,休养生息,这些古代明君的盛举,较之今天根本不值一提,现在国家不但免税免工,而且大力反哺“三农”,真的是应了毛主席的豪迈诗句:“俱往矣,数风流人物,还看今朝!”
  三
  “以文为魂,以水为脉,以绿为韵,以人为本,以业为先”,天门市历经几年的精心打造,已成功获得国家园林城市、国家卫生城市、省级文明城市……生态宜居已成为这座城市的闪耀名片。水不再仅仅限于饮用和浇灌,水是血脉,是大地的血脉,是城市的血脉,是自然生态平衡生长的血脉。在张家湖国家湿地公园,你可触摸到水的脉动。张家湖又名九真湖、圣水湖、青龙湖、龙池,是天门市最大的原生态湖泊,湖泊面积6.53平方公里,湖岸绵延数十公里。湖岸曲折,湖汊密布,半岛罗列,河湖相通,湿地环绕,村落点缀,一派水乡泽国、湖光田园景象。张家湖是一个调节性的湖泊,上接京山来水,下通汉北河,枯水可蓄,丰水可泄,湖水可按季节进行有效交换,水质优良,水深适度。保持着原生态湖泊旧貌,由湖面、湖岸生物、湖岸湿地和低洼田园组成,生态系统完整,构成清新自然的湿地景观,形成了春观湖光绿野,夏赏缤纷菱荷,秋品肥鱼美味,冬看芦花纷飞的自然风貌。2015年,经国家林业局批准,开展张家湖国家湿地公园试点。经过几年的精心打造,国家级湿地公园雏形初显。大格局,大手笔,原生态规整,新视野提纯。没有太多的商业交易,没有太多的游乐设施。灵石几许,绿草如茵,静水一湖,鸥鹭数群。置身其间,湖风滤去城市的浮躁与喧嚣,通体透彻,时空穿越,与古澨水相亲相拥。天高地迥,觉宇宙之无穷,尽兴驰怀,识盈虚之有数……
  谈到张家湖,就不能不说我老家的杜桥湖,两湖东西相望,相距近30公里。杜桥湖地处佛子山镇西南部,面积约5000余亩。西南、西北部有青山、肖家山、杨家山、洪山、龙尾山等山峦兀立,可谓山水相依,风光旖旎。明·知县姜绾《再从青山入天门》诗有“三年两渡青山过,景物依然鸟自啼”“行遍绿郊归马晚,好风如画白云低”的妙句。湖上鸟特别多,一片片、一群群在广袤的水面游荡,多为灰雁、白鹭,野鸭子、顿鸡子、叼鱼雀这些本土野鸟也不甘示弱,在外来的鸟群边起落,争抢地盘。小时在湖边放过牛,割过草,在水里划排桶摘过菱角和莲蓬。草丛中,时常会遇到一窝一窝的雀蛋。夏天,站在牛背上渡过宽阔的湖面,来到湖中岛上,躺在遮天古木下消暑,芦苇起伏,扇来凉风,知了的叫声催眠极为见效。牛是不会跑远的,吃饱了,就会躺在一旁咀嚼消食。冬天的时候,湖水冰封,湖就成了一个偌大的水晶宫,冰面是孩子们滑冰追逐的战场,岛上树石衰草被冰雪装扮得千姿百态。此时,外出觅食的野兔很容易成为孩子们的战利品。可惜好景不常在,20世纪七十年代中期,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在杜桥湖破土动工,在湖中开挖出一条贯通南北的长渠,称为新河,全长6300米,连通天北干渠。以后,整个湖面全部开挖成了精养鱼池。
  2020年7月,杜桥湖开始实施退田还湖工程。原以为只是说说而已,或者对湖心几块鱼池采取还湖处理。哪知动了真格,几十台大型挖掘机、推土机一起出动,历时半年时间,把原来开挖的新河堤坝全部搬走了,注意,不是推平,是搬走!据知情人士透露,整个工程包括后期的生态旅游建设预算约4.5个亿。很多人不解,有人甚至说,瞎折腾!在一次闲谈中,我对这项工程作了这样的解读:“退田还湖应该基于这样两点:一是贯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,建设良好的生态环境,造福子孙后代;二是发展内循环经济的需要,持续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,拉动内需,促进国民经济稳步增长。”当时,刚好省里有个厅长回老家探亲,他说:“你说的这两条都有道理,还有一条可能大家不知道,据专家考证,杜桥湖是候鸟迁徙路线上的重要落脚点,退田还湖,为候鸟建好驿站,这也很关键。”这还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,国家战略的确是高屋建瓴,具有超越时空的决心与魄力,为人民谋福祉,为子孙创基业,为未来谋发展,为万世开新宇!爱屋及乌,人鸟共荣!厉害了,我的国!
  一群从北冰洋南迁的大雁,在内蒙古乌梁素海繁衍之后,继续南迁之旅,于2018年12月,飞过杜桥湖,飞落张家湖。其中两只装有卫星定位器的大雁,被志愿保护者命名为“灰姑”“乌娘”,意即“乌梁素海出生的灰姑娘”。“灰姑娘”习性独特,对水生态环境要求非常高,在此仅栖息20多天就飞走了。美丽的灰雁姑娘,到了天更蓝、水更碧的时候,欢迎你来此长住。我在杜桥湖等你,我在张家湖等你,我在浸染西江水的城墙根等你……
  天门之水,源远流长。澨水如烟,烟霞满乾坤……
  作者系天门人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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